2009-06-03

20090603天地倫常

「你不能那樣做!」離倩不等眾人從驚訝中回神,已然來到廳裡的大桌前,直直地望著離信。

桌上正展著一幅地圖,正中極大的四方城,密密麻麻的標記、註解,這跟尋常的輿圖不同。桌旁眾人有的做武人打扮有的望上去卻似乎手無縛雞之力,但他們臉上的緊張驚駭都讓他們幾乎齊一地只是想把地圖望旁邊挪,來個眼不見為淨。

離信兩手環抱胸前,面對妹妹的挑釁,面對同謀者臉上的疑慮,沉了的臉色和平時沒有兩樣,臉上無喜無怒。他只是看著她,慢慢地:「我還以為妳又溜進宮裡了。」溜這個字還特別拉長了音,即便這樣,客廳裡很靜,沒有人覺得這很好笑。

離倩沒細想,也沒聽出離信話裡的嘲弄。

「連年饑荒,百姓早已民不聊生。他這時還要選秀?!為了這選秀,妳可知道地方上得要備辦多少事項?每一事項得要多少錢糧?」離信輕蔑地:「咱們的姊夫失心瘋了,妳懂嗎?」

離倩無法辯解。要接下離信的話題就顯得虛浮,她改了口:「哥~但你為唐王爺做事。難道不知道唐王爺手段?狡兔死,走狗烹。這些記在歷代史書裡的,我們不是都讀過嗎?」

旁邊有人輕咳了兩聲。離倩望去,對方朝她點點頭:「離小姐說的是,孤王必定以史為鑑。」

離倩臉上不見尷尬,反而更無畏地瞪著他:「是了,你也在這。」

「我只知道,治亂世用重典。」離信省起圍觀眾人,阻住想嘆氣的衝動,輕輕帶過話題:「為天下蒼生,暫時性的痛楚是必要的,非大破無以大立。就像婦人分娩。」

唐王爺給離倩直瞧著,身上似乎不大舒服,他招招手,眾人都跟著他出了大廳。

一陣沉默後,離信才慢慢坐下,厚實的手掌撫摸著輿圖上點點硃砂。

「你只是貪權!」
「為天下蒼生,背你這罵名也不枉!」離信坐正,兩手交抱胸前,似已無意和離倩多說。
「你要真念在天下蒼生,又怎麼會輕啟兵禍?!」
「天下為有德者居之。」
「你這樣是有德?!百姓流離失所都多虧了您離將軍!」
「……」離信口唇翕動,似乎想說些什麼,但最後也只是聳聳肩,「妳不懂!」
「是,我是不懂,」離倩放下手中的出雲劍,坐在離信對面,「我的確不懂,這帝王家的事怎麼會跟我們有關?」
「以有道替無道。」
「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,沒有誰得為這天下大聲疾呼奔走!外邊百姓根本過著帝力與我何干的生活。誰掌權誰下野,對他們來說根本沒有差別。」
「對妳我卻有差別。」
「恐怕只對唐王爺有差別吧?!」一聽離倩這話,離信往廳外瞧了眼。離倩乘勢往外一指:「哥,你瞧見天井裡的光了麼?」
「嗯。」
「這光從上頭來,天天如此,週而復始。你以為這世間為什麼這樣有秩序?因為有天!」
「我不知道你也研究老莊啊。」
「這不是老莊上的學問。」離倩搖搖頭,「帝國君臣,這些都是後生的,隨時可能置換的關係,只有天圓地方,是恆常不變的道理。」
「哦,所以?」
「我們在天地間,難道不應該順天而行?」
「推翻無道,豈非順天?難道天真的以民為魚肉?」
「我說的是另外的、更高的層次:父母子女、兄弟姐妹,這是原生的,不可動搖的關係,」見離信不接話,離倩又繼續說下去:「哥,你和姐姐鬥了這麼些年,有沒有想過為什麼?這樣做,到底證明了自己什麼?」
離信臉現疲憊:「我就是不服,爹爹說她聰明勝我,若生為男兒,必將一身本事盡傳於她。」
「爹只是,希望你更上進。爹很倚重你的。」
「但爹最疼愛的卻是妳。」見離倩低頭忍淚,離信也不忍,握了握離倩的手。他頓了頓,收拾剛剛激動的情緒:「我雖然是弟弟,也不過晚她一些些時候出生,我才是離家唯一的傳人。離家要光耀門楣,靠我打天下而不是靠她生小皇帝!」離信喘了會:「她既然油蒙了心以為自己比我強,處處要跟我競爭,我倒要看看鹿死誰手!我怎麼樣都不會輸給她!」
「哥,你為唐王爺做事,不管事成不成,你都得背上千古罵名,你真的希望這樣?更何況,當今聖上選秀,這十多年來也不過就這一遭,選的還都是京畿裡大臣之女,何來浪費錢糧搜括圖利之說?你根本就是借題發揮!」
一說起選秀,離信瞥了離倩一眼:「皇帝選秀,皇后娘娘想必坐立不安吧?有沒有找妳去啊?」
「她沒叫我去選秀,只叫我過兩天進宮裡找她。」
「哦,妹子妳意下如何?」
「哥,別開玩笑了!我根本對於呆在侯門深院這樣的事厭膩的很!」看離信直直地盯著自己,離倩也不禁不自在起來,「反正~」她似乎試圖說些什麼卻只是揮了揮手。
「妹子,嫁給唐王爺,對妳才有保障。而且,他對妳如何,妳自己知道,比起那西域來的小子,他可有情有義的多。」離信拍了拍自己雙肩鎖骨處,一臉揶揄。

離倩慢慢站起身轉過去背對大桌,忽地手裡一揚,十數枚細如牛毫的小針飛起,離信手未動,冷眼看小針飛過,「娘傳妳這手飛鳳針,好像沒要妳拿來往自家兄長身上插吧?」見離倩並不回轉身形,只得自嘲地:「人都說父死從兄,咱們離家好歹也是官拜相爺,位列五輔之首,爹媽身故後,書上的道理倒沒人想聽了。妳的親事本該由我給你作主。不過,看來妳心裡自有主意,算啦!」他捻起一枚小針,湊近鼻前,「上面也沒餵藥,妳也未免太托大,真當這天下人都死了,沒人治得住你,都隨妳來去?!不是我說,妹子妳的暗器功夫還得再練練,勢頭全不準,沒有一着落在我身上的。妳發的一十八枚,兩次鳳舞九天,照理說該一針快似一針,沒想最後這針去勢已盡,歪歪斜斜地亂灑。怎麼?琵琶骨風濕了?還是內力不足帶得你手也不穩了?」

離倩回頭,看了離信,良久,才開口:「哥,無論你或姐姐誰勝誰敗,離家都是輸了。」她將牆上紅色箭囊取下,又拿了無弦弓,將弓拆為兩截收在靴子裡:「我既然是離家的女兒,就打小不喜歡輸的感覺。你初三在京裡這次叛變最好改期別讓我知道,不然我一定奉陪到底,不會讓你傷害姐姐。告辭!」

等離倩自廳外天井往屋簷上幾個起落後,離信才將手中的小針往地圖上丟。錚錚幾響讓離信心裡犯疑,他細看地圖,赫然發現,一十七枚小針密密圈住圖上一個紅點,整張地圖的中心點,也是天下重地,皇宮內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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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 Comments:

Blogger sleepgodtw said...

明天就是六四,二十週年

忽然想到的這些,所以放到故事裡
這世界上最重要的還是天生的倫常而非後天的君臣邦國

以此為志

Wednesday, June 3, 2009 at 5:32:00 PM GMT+8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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