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-01-28

東坡詞期末報告(20030619)

東坡與酒——讀幾闋東坡和酒有關的詞偶感

先從東坡在丙辰中秋懷子由的那篇千古名作開始吧。這闋詞幾乎是家喻戶曉,就連童蒙時也要在中秋夜被長輩要求著搖頭吟哦。最後在「但願人長久,千里共嬋娟。」的期許裡,為著眼前能見到的家人好友歡欣快樂,也為著遠在他鄉未能即時返家的遊子略帶感傷卻又低低勸過「雖然不能長相聚,但至少看著的是同一個月亮。」

中秋佳節,豈可無酒?!
但酒來,真是為了歡飲?還是要借酒澆愁?


其實,我原本是想要以子瞻子由的兄弟之情當作題目的。因為小時候哥哥教我的第一首蘇詞,就是這首以懷子由為題的水調歌頭。後來又見到他用隸書寫就的「和子由澠池懷舊」前四句。我們兄妹並沒有蘇家兩兄弟的文采,也沒有他們那樣大起大落的人生;至少,還沒活到那樣的年紀,也還沒對這人生豁然開朗。但是,每每在東坡詞裡找到跟子由有關的片段時,我的高興非筆墨可形容。

只是東坡黃州之後的詞,似乎較少跟弟弟的唱和之作。是有一些,但想想我也不大會解。要是會錯意,豈不貽笑方家??更何況在教授面前班門弄斧實在不智,所以就作罷了。因為喜歡李太白的狂放不羈,兼而喜歡他的酒詩,喜歡他的酒後吐真言。雖然其中消沉之作也所在多有,但是人生本就難免起起伏伏。讀著時,反而似乎更能有所共感。我沒有多大歲數,這樣說也許狂妄了。不過,東坡李白都是適情適性的人,也總會有凡夫俗子的低盪以及簡單的快樂。所以,喜歡東坡和酒有關的作品並試著以自己的觀點來想,應該不算是太大的罪過。

黃州以及之後的作品,提到和飲酒相關字眼的(例如「杯」、「醉」、「飲」……等等),大概有二三十首。其中,臨江仙(夜飲東坡醒復醉)裡,東坡拄杖站在家門外,聆聽大江翻滾之聲,心裡想必不是滋味。敲門過後,僮僕卻早就熟睡,沒有儆醒等待這位家主的歸來。如果是我,大概早就怒氣沖沖,準備破門而入之後給這些僮僕一陣好罵了。東坡卻在這時靜了下來,聽著江水在暗夜中滔滔奔流,想著要「江海寄餘生」。我想,夜裡聽見水流奔騰,要不會因為疑有怪物而心生膽怯,要不便會因著產生一種孤寂之感吧?我沒有在夜裡聽江水的經驗,不過有幾次夜裡獨自到海邊聽潮,也許因為是獨自一人,所以去除了那種和朋友同往的喧鬧之感,所以才聽得見潮汐細微的漲退。面對大海,真有一種此身渺小不足一哂的感嘆。活在現代,我們總是期望別人對我們自己的權益多注意些,總是要高舉自己多些,也總是想要清楚劃分人我的分際。懷抱家國之思,以天下為念的的詩人尚且要責備自己「何時忘卻營營」,我們卻自以為正該要好好為自己多做打算才是。我沒有為萬世開太平那樣宏大的職志,我也只想將此身如一葉般藏於林中沒沒以終不受注意。但我也自知自己貪戀世上美好的享受,同世人一樣是營營青蠅。但有時候我也矛盾,我這樣的年紀,也沒有遭逢生死大難,怎麼就輕易的放棄,不去闖出一番天地?

我想,東坡一定也在多少時候,這樣反覆的思辯,卻還是不了了之沒有結論的情形多些吧?

不過,定風波(莫聽穿林打葉聲)這闋詞裡,為自己醒酒的,可是料峭春風,並非纖纖素手所捧湯藥。題目中的「同行皆狼狽;余獨不覺」或許點出先生的逍遙適意,但最末的「也無風雨也無晴」倒叫人有些擔心。有的人是強做歡顏,文章詩詞裡勉強擠出個「愁去」,但任誰都看得出來這是苦笑,主人翁尚未能超脫。不過,東坡這句,當然可以解釋為他的心境確然恬靜安適,不再為外務/物所擾了。但是,既無風雨也無晴暖,是不是太過了些?詩人在這時候,是不是因為有些自我保護,所以才懶管世事紛擾?要是生在那時代,並且可以和東坡交上朋友的話,我想我也許會忍不住要站到他面前,或拔劍或戟指,怒目問他。風雨盡去,固然很好;但是,我不禁要懷疑,要是真能對諸事恬靜自持,又怎能再寫出千古寂寞?當真連風雨晴日都感受不到了嗎?我想,詩人在這裡,很可能還是有些掛意他的「蕭瑟處」的。要是對昨天沒有一絲一毫遺憾的話,又何必以「蕭瑟」入句?我很喜歡定風波的格式,雖然我並不懂格律這些,一句吟哦後繼之以促急的頓語,之後再接上徐徐的一句,有種讓人「舒了口氣」的感受(不論是烏氣悶氣或是豪氣劍氣)。「竹杖芒鞋輕勝馬。誰怕」之後繼之以舒緩的「一蓑煙雨任平生」,真有種下一步先生就要走進茫茫霧裡的感覺。很多人喜歡這闋詞的最後,「回首向來蕭瑟處。歸去。也無風雨也無晴」。可是不知道為什麼,這句卻給我一種清冷不能靠近的感受,反不如上面那一句了。

要是沒有「雨具先去」,東坡也不會寫出這闋膾炙人口的詞來。這樣想想,還真是慶幸。不過我可不是幸災樂禍喔。:)

東坡雖說「罪大天能蓋」,但也不免流露出寂寥之氣。否則,他也不會在同一闋詞的最後以「乘桴且恁浮於海」這樣的喟然煞尾了。是了,這學期讀東坡詞之前,我總認為讀詞就是讀詞,不必拘泥於作家的身世出身,不必拘泥於他所處的時代背景。但要是沒有因為烏臺詩案,又怎能見子由對自己對家國的反思以及心境上的微調?又怎能見子瞻子由兄弟之情如此堅篤?本來,因為想要寫蘇家兄弟之情,所以參考了蘇轍集,裡面的詩,頗多酬謝唱和之作,顯然不是子由的強項,比起他的文章是稍遜了。但是,其中許多詩提及子瞻,不論是或唱或和,或是聽說子瞻情況如何……讀它幾首,兄弟友愛躍然紙上,也常常令我想起啟蒙我讀蘇詞的哥哥。讀到蘇轍因為蘇軾下獄而上給皇帝的書,再對比蘇軾在獄中寫給子由的詩,不禁很為蘇家兄弟不平,他們所處的時代對他們太壞了,皇帝隨隨便便就可以使臣下震顫不已,連連乞求赦免。他們並非是拘泥於新法舊法黨派名目之爭的人,不是那種全有或全無一逕反對或支持的人,卻因為這樣而成了夾縫中的尷尬。

東坡是個至情至性的人,但情感卻又相當理性,不似李白的真狂妄。在他六十六年的歲月裡,或許波瀾重重,或許生活窘困,但他始終未曾因而頹唐失志,一直堅強的活下去。記得最後一堂課上,教授提及溫柔敦厚的心,就是詩心。我想,東坡性情裡最難能可貴的,當屬他自始至終保有那顆溫柔細膩的詩人心吧!雖然中經波濤洶湧,卻能一直秉持著那樣真摯的胸懷寫作。也因為如此,他留下了千古傳頌的作品,讓我們後代人得以窺知他豐富的文學才華,領略他真正的內心世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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