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-11-25

婚禮(小小說)

「妳可以幫我一個忙嗎?」下課了,他匆忙跑來。

「呃,我的天。」為了避免尷尬正想開溜的她,心裡皺了皺眉,「ㄜ∼∼什麼事呢?」儘量擠出一個微笑。

「我......想請妳當我的新娘。」隔了半晌,他好不容易才說出來。

「嚇?」這不是驚嚇可以表達的了,她正想著要怎麼開罵。怎麼會有這麼死纏爛打的人呢?我之前就已經拒絕交往的要求了,還來囉囉嗦嗦??而且還越講越過份了!!我都已經選擇他了,還嫁給你?見鬼!!

「ㄜ∼∼」見她的表情越來越難看,他慌了手腳。當初就是喜歡她直來直往的個性,他知道她接下來可能的動作,「聽我說聽我說,」他擺擺手,示意她冷靜下來。

很少看到他慌亂的樣子,她有點不忍,一方面也是因為自己不會處理這樣的情況。「聽他說什麼也好吧,別搞壞氣氛。」她在心裡寫了幾遍的「忍」。嗯嗯,一橫一撇一挑,一撇,一捺......順便調整自己的呼吸。

好多了......

「你說吧,五分鐘。」她面無表情。絕不能心軟,更不能在言語上放鬆。

他看了她的眼神幾秒,並不覺得訝異。他曾形容她「郭襄」,雖然曾經抱著渴望及期待,不過還是知道自己沒有機會。算是心死了。「嗯,就是,想請妳穿上新娘禮服,站在我旁邊。」好像形容的不好,他想了想,又做了些補充:「看起來像那樣就可以了,沒有什麼。」

廢話!當然不能有什麼。有了什麼,那還了得?!她心裡翻來覆去,怎麼都聽不出什麼惡意,但又覺得荒謬不可思議。這到底......??

「為什麼我要這麼做?如果我說不呢?」她定定的盯著他。嗯嗯,總覺得有點可疑,說不出的怪異。但要用陰謀論來評斷他,卻又不公平。

她有點掙扎。

他臉現為難的神色,「可以等到結束再跟你解釋嗎?」

皺眉。

這代表有說話餘地,他知道。所以他就只是靜靜的等待那句「YES, I DO.」

有點點難過。當初她的拒絕是多麼削鐵如泥,現在卻有轉圜空間。如果當初......他沒敢再想下去。女孩子的心思,真是難以捉摸。這樣的事,像天方夜譚一樣,她竟願意考慮?還是當初他看上的她,應該還未曾改變吧?對荒謬的事無法一笑置之,定要追根究底。

這到底......?真是奇怪。有什麼非要我不可的理由呢?究竟說好或不?真難選擇。

不好吧?
心裡有個小小的聲音。終身大事,豈可小兒做戲?嗯嗯,不過也沒什麼,不過是穿件禮服,站在他旁邊罷了。又不簽字宣誓的,大概就只是當什麼正式些的招待之類的吧。

好。
就怕是什麼難搞定的陷阱......不過他應該不會這樣。之前他總是守之以禮,對不拘小節的她,從沒想過要佔便宜。這她是知道的。他們曾多次月下長談,不論煮酒品茗;要隨便,那時有的是機會。不必總是翩翩君子。

不是這樣的人!真是小人之心。

「好!」還是削鐵如泥,「不過不能損及我的名譽。」

「一定不會。不過,妳要不要跟他說一聲?」話才出口,他就後悔了。

「我做的事,不需要別人背書!」果然惹怒了她。

「那......現在?」

「我要去逛街買點東西,你告訴我地點吧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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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上,她來到約定的地點。

向晚一場突如其來的雷陣雨,硬是將她扣留在東區,動彈不得的一小時。到達約定地點時,她已經遲到了至少一個半小時,還濕淋淋的,好不狼狽。

有人過來接她。「請跟我到更衣室。」她認出來人,他的妹妹,見過一兩次。放心了些。遲到了總有點不好意思,訕訕地問:「到底是什麼事呢?非穿這麼隆重不可?」她刻意跳過婚禮、禮服等等的字眼。總是要有點分別。

她的臉色暗了下來,「還是等結束了,再讓哥哥跟妳解釋吧。」什麼怪怪的一家子?做事都這麼神秘啊?她心裡咕噥著,還是忍不住的好奇。

換好了衣服,也上了一點妝,她靜靜等待該來接她的人。也順便把所有的狀況作了初步的沙盤推演。

有點點緊張。

場地不是在這裡,那麼究竟會在哪呢?這裡只是一個換裝的場所,那到底等等要上哪去呢?

在一旁陪著的,還有他的妹妹,兩個看來像是閒雜人等的人物。不過,他們對她以及她都很客氣;大概是什麼親戚吧?

枯坐了許久,她有點不耐煩。禮服好重,妝容更是叫人透不過氣。而且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都不知道。萬一......

有點點不安。

她站起來舒舒筋骨,走到窗邊往外瞧。車也該來了吧?真是!台灣人就是沒有守時觀念。

窗外,雨小了點,但也還是沒天沒地的下著,早上明明是大晴天。氣象預報真不可信!污染情況一直惡化,以後的正確率還會再下降,忘了是哪一個氣象主播說的了。

或許是感染到她的煩躁,她也頻頻看著手錶,跟旁邊的另兩個人竊竊私語。

她沒加入談話行列,不知該聊什麼。只是靜靜的看著窗外,用手指在濛著霧氣的窗玻璃上塗塗寫寫。想到什麼就寫,有點疲倦,不想花力氣思考。回家後要好好洗個熱水澡,最好放些花瓣,再加牛奶,然後舒舒服服的睡一場。

忽然想到什麼似的,她慌慌張張的的把玻璃上他的名字給塗掉。怎麼會寫到他呢?因為一直在思考他這件怪異的事?因為一直在思考他這件怪異的事。

對!一定是這樣!!

偷眼瞧瞧她的方向,見她還兀自跟那兩人聊著,有點放心。應該沒有發現什麼吧?手心有點濕,她隨便地在裙擺上抹了兩下。

門忽然被無禮地打開,大喇喇理直氣壯的無禮,不可預期的。

「已經不用過去了。」來人嚴肅地:「沒辦法了。」

她像是早已經知道了什麼詳情似的,默默走到她面前。「對不起,白忙了一場,」,「我請他們載妳回去吧。」

她一頭霧水。「耍我啊?到底怎麼一回事?妳哥哥呢?他該跟我好好解釋吧?」她很憤怒,不知道為什麼,就是覺得氣悶不已。耍猴戲麼?

「對不起。哥哥他......」她沈默,思考該怎麼回答比較恰當,「他已經走了。」像是怕她不懂多問,又補了一句,「他已經死了。」

死??這怎麼回事?!怎麼沒聽說過?也不過二十來歲;死?哪有這麼簡單?「我不相信!!」顧不得禮貌,她捉住她的手腕:「妳說清楚!」

她揮手,掙脫她的手,五道殷紅的指印生生地留在皙白的手腕上。「就是這麼回事呀!我能怎麼呢?」沒見過她這麼大脾氣,在場的人都愣住了。「他希望有個紀念陪他,不過還是來不及了。懂了嗎?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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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慢慢散步回去。

雨經已停了,月亮露出臉來。有點刺眼......是很晴朗的夜空,星星甚至看來比平常多些。要是沒有那場雨,一切都跟昨天的夜沒有什麼不同。地面奇異地只是濕黑,她想起直到方才的那場滂沱驟雨,覺得迷惑。應該有許多水窪的不是?!今晚彷若被停格或抽離一般,漾著一種不真實的虹彩。

有點起風了,她扯緊大衣,縮著脖子。準是天冷,頭痛得緊。

回到家,按下答錄機,熟悉的聲音:
「妳去哪啦?找妳一下午。」
「下雨天不要到處亂跑ㄟ。」
「還不回家啊?該不會是滑倒送醫了吧?」
……

十多通,都是他的聲音。她瞧瞧來電顯示,最後一通是三分鐘前。

他還沒睡。

平常她總會迫不及待的回電,就是聽一聲「喂」也好。今晚卻提不起勁。顧不得澡沒洗,鞋子沒收拾,她把自己拋向床。

好累!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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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幾天,課堂上都沒了他的人。

真是那麼回事嗎?她心中總有點遲疑,卻也漸漸信了他妹妹的那番說話。頗有種「三人成虎」的意味。

幾次想打電話到他家,但要嘛就是最後一個號碼按不下去;要嘛就是響了幾聲後,自己便慌張掛掉。偏生圈子不同,她不想去找他系上的好友詢問。只一個勁兒的悶著。

終於有天,她實在忍俊不住,找了一個兩造都還算熟悉的同學。「嗄?對喔,好像都沒看到呢。有事吧?」同學回給她一個歉然的微笑。白忙了。

她開始覺得生氣。怎麼會有人跟同學的交集這麼少之又少的?搞什麼?現在一點線索也沒有!!或許該打電話去確認,不過她總只是想想而已。

怕什麼呢?......也不懂。

他見她這幾日總悶著,不明白其中道理,只道是那天淋雨著了涼。她這一池子心事,又不能對任何人說去,簡直悶透!!看他這樣想辦法逗自己開心,她只好陪著笑。心眼裡倒是希望他安靜些,別來擾她。

拜託!!!都煩到骨子裡了!!!

這千絲萬緒的,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理得開,理得清楚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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堂堂大學生,要什麼假期沒有?!她決定放自己一個星期長假,找個地方想清楚去。

沒跟任何人說;對他,也只是在機場,將走之時,留了一句短訊。「我出去玩陣子,下星期就回來。」當然,是帶著笑意的。

沒人知道她去了哪。除了航空公司。

還有一個人。死人。

飛機在小島的簡單機場降落,她迷迷糊糊地望向窗外,來之前沒有做功課,只是在機場隨便找了個最近出發還有機位的航班,應該不會太貴吧?她這才想起皮夾裡沒有萬用的美金。信用卡倒是兩張都帶了,尚幸。

或許是台灣的遊客多,海關還親切地說了「妳好」,聽不出一點生澀。落地簽雖然比起在台灣辦理貴了些許,但當台幣可以使用時,她長長地舒了口氣。要真沒輒,她大概會在機場找好資訊買好下一班機票,搭上飛往免簽國的飛機。

沒有行李,不過她漸漸回憶起在旅遊書上讀過的片段,在這裡,什麼都可以買到,兩手空空的來也沒有關係。

街上行人不多,或許因為雨季,遊客也稀少。午後沒有陽光,陰陰的多雲的天空沉沉地壓著,但就是不下雨。書上說,這裡的大雷雨來得快去得也快。或許等等就會傾盆而下,得先找個落腳的地方,做什麼都好,或許現下最需要的是好好睡一覺,醒來就可以回台灣了。

傍晚,給窗外的雷雨吵醒。忘了關窗子,雨點敲在陽台木製地板的聲音很大,接二連三密密地連續成了很厚實的聲音,她不是給聲音驚醒的,那樣的聲音篤實地倒叫人很安心。她睜開眼睛,才發現枕頭濕了一片,臉頰上還有未乾的淚水。

作夢了嗎?或許。只是努力回想也記不起夢境。她嘆口氣。「妳根本沒有努力想!」心底一個小小的聲音泛上來,像水裡的泡泡一樣,越到表面泡泡就越大,終於,破滅,成了漣漪,成了水。

她起身關了窗,有點冷,望著窗外海景裡微薄的暮色發了會呆,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,只好繼續睡。

就這樣,已經是抵達第四天的中午,她終於有睡飽了的感覺。彷彿在台灣時,對睡眠那種非常的飢渴都在這三天裡得到了飽足。起床後她伸伸懶腰,竟然軟綿綿地摔了一跤,這才想起自己這幾天都沒有離開過房間。飯店的服務人員沒有來吵她或是Room Service,難道不怕來歷不明的客人在房裡自殺嗎?她朝鏡中的自己吐吐舌頭,決定先泡個舒服的熱水澡,穿回那一千零一套衣服,再到街市上蹓蹓買點衣服什物。

傍晚她在夕陽餘暉裡,沿著飯店的沙灘赤腳慢慢走著。方才買了些衣物紀念品明信片,終於有了點逛街的感覺,不過還是不感到飢餓,索性也打消了買食物的念頭。她將戰利品以及隨身包包都丟在房間裡,又刻意點亮了暖黃色的燈,就像是有什麼人等她回去的家一樣。走沒幾步,她就會回頭瞧瞧,像一個剛學步的孩子,雖然喜歡自己闖盪的自由,但總要媽媽陪在身後,片刻不能離開。暖黃色的燈光透過紗質窗簾,襯著金色的沙灘,像是越來越遙不可及的夢想,漸次灰敗,終於那顏色有點像是黯淡的土牆顏色,再也不能給人明亮的想望。

她撿了幾枚貝殼、怪石,拖著剛買的沙龍裙,坐在沙灘上。似乎是退潮時候,浪花總在還沒觸碰到她腳趾的時候就退散潰渙,而且漸離漸遠。沙龍裙給風掀著、揚著,逕自舞起來。她沒有七手八腳地阻止,了不起走光也沒有人看見。

直到有人搖醒她時,她已經呈大字型仰躺在沙灘上睡著了。之前握在手裡的貝殼、怪石也散在一旁。這天的雲似乎少很多,夕陽比前幾天刺眼,也似乎散得較晚,她瞇瞇眼睛,來不及撐起身子,連招呼也忘了:「是你。」既不是驚歎號也不是問號,她忽然篤定地知道自己明明白白地等待這一刻,於是將右手伸向他。

該說是重逢嗎?

來人半跪在她身邊的沙灘上,接過了她的右手,拉她起身。

面對面站立,她竟然沒有恍如隔世的感覺。或許置換的並不是時間而是空間;換了場景,很多事物都會因此變換。

他不是死了嗎?她也沒問。腦袋一直都拒絕這樣的訊息,既然從未相信,又何須多問?

「你怎麼知道?」話一出口,她就發現這不是她所要組織的問句。她想知道的,是「為什麼?」然而這既是一個難以回答不知從何說起的問題,也是一個不必多問的問題。不知從何說起,答案卻似乎又是那麼顯而易見。所以她縱容他沉默地凝視自己,也任由自己靜靜地回望他眸子深處隱微的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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